【樂寫書評】《少女同志，向敵人開槍吧》：成為英雄的少女與狙擊心靈的戰場

　　一次大戰、二次大戰、烏俄戰爭、以巴戰爭……，戰爭並未隨著歲月的前進，在人類歷史中消散。戰火之下，沒有一顆子彈是無辜的，然而有多少人關心過扣下板機的那雙手，從何而來？又能前往何方？

　　《少女同志，向敵人開槍吧》是作者逢坂冬馬的處女作，以1942年德蘇戰爭為背景，描述莫斯科近郊農村的女孩在村民與母親皆慘死於德軍手下後，進入狙擊手學校並踏上戰場的故事。作者畢業於明治學院大學國際學部國際學科，透過書本後方的德蘇戰爭相關資料以及故事中對戰場與戰略的描寫，可以看出撰寫過程中下了許多功夫。書中主要以謝拉菲瑪的視角為主，但巧妙引用德軍的家書、日記，以及德國狙擊手的視角，打破了敘事的單一視點。這樣的多元視角使讀者能夠超越單一陣營，看到戰場上的每個角色都是凡人，充滿了不忍、迷惘和堅強。

成為怪物的艱難路途
　　訓練初期，眾狙擊手面對作為靶心的牛隻，遲遲無法下手。他們哭泣、自我催眠，甚至退出訓練。《人慈：橫跨二十萬年的人性旅程，用更好的視角看待自己》一書中也有類似的描述。作者引用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的研究，指出在戰場上大約只有百分之十三到十八的人，真正開了槍。這樣的數字或許不足為奇，現代人都有對著電視或電影中情節淚流滿面的經驗，人類善於將對於自身生命的認知，投射到其他生命身上。這樣的共情能力，以及人們對於殺害同類者的畏懼，在殺戮面前，砌起巨大的門檻。

　　那麼，要給你多少動力，你才願意踏過那個門檻呢？故事中踏上戰場的少女們，往往失去了一些東西，在淚水與痛苦之中，幾乎喪失對「生」的意志。因此，他們將戰爭視作補償以及復仇，以殺戮作為活下去的原動力。那麼，被徵召入伍，尚未經歷淚水與痛苦的「平凡」士兵呢？他們瞄準敵方的動力，恐怕是與這些慷慨激昂的鬥志相似，但更為切合現實的是政府傳播的政治標語。小說裡，俄羅斯以「擊退侵略者」作為口號，德國則以「為戰爭中受暴的婦女討公道」作為標語。或許，只要披上「正義」或「正當防衛」的外衣，殺戮前方的門檻，便可降低一些。

　　在第一槍之後，榮耀、命令與懲罰，成為戰場上的主旋律。NKFD政治警察以懲罰逃跑士兵做為提振士氣的手段，少女們則互相比較，以更多的擊殺人數為榮。在勳章與槍口之間，取走生命的罪惡感似乎能夠逐漸消散。但，戰爭結束後，當命令終止，目標消失，士兵的歸屬在何方？罪惡感是否會重新浮上心頭？

擊發子彈的後作力，結實地擊在心上
　　謝拉菲瑪離開戰場回到家鄉，卻居住在遠離村落的郊區。人民重視光榮的戰爭結果，卻無法忽視英雄手上的鮮血，並避之唯恐不及。沒有人在乎戰場上的燒殺擄掠，也沒有人在乎他們的英雄背負著多少折磨。謝拉菲瑪在無數個夜晚，被砲火驚醒；另一名狙擊手則總在晚飯時間想起去世的人，且淚流滿面。參與伊拉克戰爭的美國士兵，將近三成承受自戰爭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所苦，出現自殺、酗酒與憂鬱症等問題。英雄們都留了一塊靈魂在戰場上，再也無法回到人間。

　　這本書深刻地描繪了戰爭的殘酷現實，以及參與其中的個體在面對歷史命運時的複雜心境。當戰火蔓延，各國領袖高喊的口號占據媒體頭條，受困平民崩塌的房屋與滿溢的病患也倍受重視。但戰場上的主體──士兵，卻鮮少受到關心，在各國利益的壓迫與對平民困境的不忍中，人們將罪惡推到士兵身上，忽視他們是凡人，擁有掙扎與脆弱。

　　當戰火暫歇，為了忘記傷害，人們抹除所有戰爭的痕跡，彷若戰爭未曾發生。我們該做的，不是尋找替罪羔羊，也不是若無其事地忘卻，而是該奠祭所有逝去的生命，和所有士兵一起正視並牢記背負那條充滿鮮血與淚水的道路，並用盡全力不讓歷史再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