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時晴時陰，陣陣小雨，使乾涸的土地再次得到滋養。

五月最後一個週末，放下瑣事，休養生息。地面還有些濕涼，鬱結的水氣滲入骨子，經絡阻塞，悶熱難受。

下廚，鍋中放入水，加入薑片，大火煮滾轉中小火續煮10分，待薑散發香氣、湯呈淡黃色，再放入雞肉煮至熟透，起鍋前加入切好的金針菇，簡單調味，滾3分鐘，即可上菜。

疲勞時，最適合喝雞湯，滋補養氣。薑片能疏通氣血，使身體發汗，整個人會清爽許多。

但，這煲湯的功夫，還得是母親來做，才夠味。

喝湯？ 拿水加鹽去！

父親愛喝湯，在家族中是出了名的。吃飯一定配湯，偏偏他這人又有個怪癖，只喝湯不吃料。某次母親煮湯，料比水多，父親抱怨道：「下次料放少一點，都沒湯可以喝。」母親反問：「沒料哪來的湯，愛喝湯，自己拿水加鹽去！」父親臉色鐵青，一旁的我笑得合不攏嘴。

多年後，回想起這事，依舊趣味滿滿。

父親晚婚，婚後才算是享有穩定的生活。記憶中母親總在廚房裡忙進忙出，一家大小照顧的無微不至，父親曾說：「你媽煮的雞湯，那是人間美味。」不只如此，家族長輩也誇讚母親包的水餃，據說叔叔曾吃下一大盤呢！

母親做的飯，是真的好吃。同樣一盤炒青菜，相同作法，我就是做不出一樣的味道。也許，少了那份對家人的愛。

美味，來自對食材的堅持

父親生前最愛母親煲的雞湯，冬天的麻油雞，祛寒又暖胃。

首先，雞肉必須是放山雞，生長在一個活蹦亂跳的環境，而非窄小的雞舍；其次，這雞得是公的，據父親說法，公雞肉質硬，Q彈不軟爛。市場裡那攤賣雞的，總會多留一、兩隻自家養的雞賣給我們，足見彼此的默契。

不只如此，買回來的雞還要洗過，切除多餘油脂、內臟，確保無雜質殘留。乾香菇泡熱水，薑用麻油煸炒出香氣，再放入雞肉炒至金黃色。炒好的雞肉撈起放入鍋中，加入香菇水、米酒、雞肉、老薑和水，在爐上燉煮一小時，起鍋前調味，才算完工。

金黃透澈的雞油均勻散佈在湯的表面，香菇吸飽了精隨，每一口都有麻油與酒香，雞肉Q彈、鮮甜多汁，配上麵線、米血，是寒冬裡的幸福。

父親禁我吃湯泡飯，但只有這個時刻是被允許的，米飯與雞湯完美搭配，唇齒留香，難以忘懷。

炎炎夏日裡的雞湯

臺灣夏季高溫炎熱，常伴濕氣，讓人沒有食慾，苦瓜是這個季節的福音。

苦瓜清熱降火，除了炒鹹蛋、小魚乾，還能入菜熬雞湯。但苦瓜性寒，有些人腸胃弱，吃了會腹瀉，其實只要在烹煮時加入少許薑片，就能讓料理的調性變得溫和。（註1）

苦瓜蔭雞湯，便是夏季時餐桌上的常客。挑選外觀完整飽滿的苦瓜，對半剖開，去籽後，洗淨，切成小塊；鍋中加入水、放山雞、米酒、少許薑片、一罐蔭瓜，約1小時完成。

蔭瓜是讓雞湯喝起來清爽滑順的關鍵，蔭瓜雖鹹，但回甘，搭配苦瓜的苦味剛剛好。因此湯頭甘中帶苦，苦中帶甘，回味無窮。

小時候，我最討厭吃苦瓜，又苦又難吞。每次看到苦瓜，臉就皺的跟苦瓜的紋路一樣。母親將苦瓜川燙，去苦味，雖然舌頭敏感如螞蟻觸角，但和入湯中，還能勉強吞下。

不知曾幾何時，竟慢慢習慣苦瓜的味道，烹煮前不必再川燙，可直接料理。母親某次笑話我：「是小時候苦吃太多，習慣成自然了？」我回了句：「這叫苦後回甘。」惹的父親在一旁哈哈大笑。

遲來的體會

除夕夜，餐桌上少不了雞湯，象徵一家團聚。今年除夕前，母親燉了一鍋蔭雞湯，祭祀父親。靈前裊裊香煙，冉冉上天，桌上擺的都是父親愛吃的菜，卻是景在不見人，只有冰冷的牌位。

捻香時，我看見母親偷偷拭淚。結縭二十多年，雖有過風雨，情分依舊，她陪父親走過大半人生，未能相守到白頭，是她終生的遺憾。也許，先走一步，是父親留給她最後的疼愛。

冬季，有麻油雞；夏日，有苦瓜蔭雞湯。母親的雙手滋養了一家三口，而父親始終是她的忠實粉絲，從未缺席每道料理。父親曾跟我說：當你挫折時，要懂得體會。

小時候吃菜，只是吃口感、喜不喜歡；長大後吃飯，更多的是酸甜苦辣、情感與記憶。滋味是多種感受揉合成的複雜情緒，時至今日，我才明白父親說的「體會」：

賞味萬千，仍覺人間值得。

註1：此項說法源自母親經驗談，並無嚴謹醫學根據，僅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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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陳雅柔

樂寫第七屆寫手暨執行秘書，現職為Teach For Taiwan一員，任教於台南某所偏鄉小學。
相信透過書寫能使生命發光，喜歡閱讀和烹飪，當文字遇上佳餚，一起在舌尖上品嚐人生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