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幾乎是大多數人生命中第一個學習環境,孩子從父母或重要他人的評價中認識自己,也從他們的回饋學習與人互動。比起基因,要說孩子像父母這件事,更應該歸功於環境。
週一的第一節課還沒開始,從樓梯口就能聽到家長在辦公室內大聲咆哮。輔導主任、特教組長、資源班導師和輔導老師站成一排,像極了犯錯的學生在學務處被教訓的樣子,只不過由老師們扮演著學生的角色、家長執行了學務處的功能,這一切發生在平時讓人覺得最溫暖、沒有壓力的輔導室。
輔導主任試圖釋出善意緩和家長;輔導老師逆來順受的當沙包,全盤接收著家長的指責,並表現出十足的同理;特教組長面對家長「發作」已見怪不怪,滿腦子都在想著待會回到座位上能先處理哪些業務……。
家長早在前一週就已在電話中用這樣的規格對我大吼過,菜鳥如我,就算先預習過了,在現場被這樣對待還是很震撼,當下只有我不知道該做什麼,要順著家長的意思請校長來嗎?還是衝進教室把正在上課的導師拉出來呢?
而這一切的中心人物,我們所謂的「個案」、「該生」、「案主」—— Y 同學似乎正坐在沙發上掩面痛哭。兩節課過後,家長已經離開,我從上課教室走出來, Y 同學也如預期的就不哭了。
拒學因子
Y同學是學習障礙生,但他最大的議題不是那些筆劃亂到無法辨認的國字或總是不知如何移項的數學運算符號,而是拒學這件事。
拒學的原因多且雜,通常不會是單純的外在或單一事件。剛開始學生可能會以一些常見的理由,如身體不適請假,當用盡了正當理由,像是知道不能再以頭痛請假,過幾天可能就換成肚子痛、生理痛……,這些理由會漸漸變得浮誇、不合理,像是星期幾的午餐都很難吃、朝會很無聊……,到最後真的再也演不下去也找不到藉口了,才會哭著鬧著直接攤牌——「我就是不想上學!」。
不能說上述理由全都是逃避上學的藉口,反而更應該說,或許這些學生說不清楚、細碎、繁雜的小事,正是一個個小因子,匯聚成這片拒學大陰影。
孩子和父母,到底誰像誰?
親子互動的歷程像面鏡子,孩子不只透過鏡面回饋父母,也在鏡中習得一套對待他人的模式。
從接手 Y 同學後就常聽家長常說 Y 同學總是裝病不想上學,就算請了整天假在家,還是會在上班時間奪命連環call,並用情緒勒索的方式對他說話。
而這位家長不知道的是,在他和 Y 同學的對話截圖裡,他們幾乎是用一樣的模式在對彼此說話,與其說是 Y 同學對家長情緒勒索,更精準的說,是他們陷進了一種互相情緒勒索的模式而不自知。而同樣的方法,也用在對學校老師的回應上。
若要在人海中確認他們的親子關係,從外表真看不出來,但卻能從兩人崩潰大吼的樣子發現相同的影子。
拒學發生時該怎麼辦?
對拒學的學生而言,離開校園環境越久,就越難回歸穩定上學的生活。那幾天為了不讓孩子脫離軌道太久,我們幾乎窮盡了所有心思,以下是我曾經嘗試過的方法:
一、給予彈性,以進入校園為短期目標:
- 和孩子談條件,允許他能不進班級面對他不想見到的同學,唯一的要求只有希望他能每天進入校園,可以待在自己喜歡的處室或小教室,也能遲到、早退。
二、重新建立對學校的正向感受:
- 除了和輔導老師談話以外,也安排和讓 Y 同學和較要好的朋友一起在處室當志工,做一些較無壓力的事,讓在到校的短短幾小時中有正向的感受。
三、漸進式的互動:
- 嘗試用 google meet 直播教室的上課畫面,讓 Y 同學能在另一個空間一起參與課堂。
四、和家長保持聯繫:
- 家長若一直處在焦慮、緊張的狀態,對孩子而言也是壓力。除了回報孩子在學校的狀態以外,也能主動關心孩子回家後和是否有透露在學校的感受,同時也關心家長的心情
在做了很多努力後, Y 同學仍決定轉學。
就結果論而言,可以說輔導失敗了,沒有留住 Y 同學,但至少能肯定老師們最在乎的,他在這間學校的最後一段日子,絕對和他剛開始拒學的狀態是不一樣的。
畢竟助人不是跑業務,在乎的是過程,而非績效。
從拒學事件反思親子關係
在求學的過程,我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和師長或朋友的互動中,是不是也在無意間藏著從原生家庭帶出來的氣息,讓人一看就知道「啊!這就是那家的小孩呀!」直到以教育工作者的身份再次回到校園,觀察著每位家長和孩子的互動,再看孩子和他人相處的情形,才驚覺一切是多麼的明瞭清晰,原來這就是理論被印證的樣子。
有句話說,你的氣質裡,藏著你讀過的書、走過的路和愛過的人。
實際和人相處後才發現環境對人的影響要比表面上看到得多,根深蒂固幾十年的親子互動模式也不是任何特教或輔導資源以第三者角度介入幾個月就能改變。
從教育工作者的角度看,除了自我檢視、累積經驗外,或許能做到對每位個案或家庭最大的幫助,就是在充滿稜角的碰撞中,撐開一絲不至於鬆動整座土石,又能讓人透氣喘息的縫隙。
作者/林宛諮
台中人,現職國中特教教師,任教於嘉義縣。從小立志成為助人工作者,喜歡觀察人、與人互動,也喜歡用文字記錄遇過的所有人事物。
撰寫文類包含散文、短篇小說、少兒文學,大學時曾四次獲得白沙文學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