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政治融入生活──梅丁衍創作理念中的身分認同

在偌大卻略顯幽暗的國際會議廳裡,藉由投影機微弱的光束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件件出自藝術家梅丁衍的作品。然而,有別於山水風景乃至人物描繪等藝術品常見的主題,取而代之的,竟是一幅幅的中華民國國旗、圖騰化的「二二八」字樣,甚或孫文與毛澤東的合成臉譜,令人不由一驚。看著年近古稀的藝術家兩鬢斑白,眉宇間遺留著歲月鏤刻下的滄桑,我不禁開始尋思,究竟是生長在什麼樣的年代,才能讓身材不算高大的藝術家,成為如今一代藝術巨匠?

梅大師獻身藝術創作的緣由可由當兵時一段不堪的經歷說起。因為被告密思想有問題,以至於被長官請去「喝杯茶」的經驗,在那個滿佈肅殺的政治氣氛的時代,使其對政治產生了恐懼與反思之心。於是,他遠赴紐約—這個藝術界自由的應許之地,思考著人生的荒謬性,以及追求真相與真理。此後,從油畫、電腦合成相片,乃至於裝置藝術,他的作品風格多樣,哪怕是心中最微小的一絲漣漪,也被他用意象鮮明的色調與線條淋漓盡致的描摹,被譽為「台灣達達主義之父」。

和當時許多創作者一樣,他透過藝術,在那風聲鶴唳的年代找到生命的出口。梅大師擅長用現成的物件,拼貼出對於國族歷史乃至兩岸關係的深刻思索。在作品《戒急用忍》中,他將一千元大鈔上的「壹仟元」換成了「戒急用忍」的字樣,「台灣銀行」則換成了「勿偷邦」,透露出藝術家心中台商根留台灣,不要冒進而全盤進入中國投資的隱隱盼望。在《境外決戰》中,前方的坦克、戰鬥機激烈的戰鬥著,然定睛一看戰場竟在總統府前廣場,作家顯然想用這幅作品,向當時陳水扁總統所言之「兩岸若有戰爭,會發生在境外」的觀點提出質疑。他跳脫傳統繪畫寫時的創作方式,擷取達達藝術叛逆的精神,創造「似是而非」的視覺語言與藝術風格,那些激烈的色調與線條,在在都是藝術家對政治與時勢的針砭與批判。

因著歷史與文化的特殊性,兼之強敵環伺,「我是誰?我們又是誰?」的詰問從出生便刻在每個台灣人的骨子裡,讓我們用一生的時間不斷的咀嚼與反思。梅大師的作品為這樣的現象做了最好的詮釋,同時也反映了當時台灣面對的政治現實。如自一九九四年持續發展至今的作品《哀敦砥悌》,主要以當前的外交處境作為藝術創作的思維模式,所有曾與我們建交的國家都被做成錦旗,上面印著如「患難與共」等諷刺意味濃厚的語句,充分展現梅大師的詼諧與黑色幽默。而《給我抱抱》則以「國際關係」為主題,將邦交國國旗製作成抱枕,抱枕的數量更會隨著國際局勢增減,讓觀眾更能因此而感同身受,產生共鳴。

政治,在台灣往往因為被視為與朋友、家人間的導火線,而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然而,正如演講時有觀眾問及的「藝術對於梅大師生命的意義在何處」時,梅大師的回答──藝術無他,只是生活的另一種表達方式而已──誠然,縱使對它有再多的厭惡與無奈,政治終究是生活的一部分,當藝術越貼近社會,必然也脫離不了政治。梅大師為我們示範了,國際局勢再惡劣、地緣政治再不友善,我們還是能用幽默、詼諧的方式笑看一切,活出生命的精彩,被自己溫柔以待。

講者簡介

梅丁衍(69歲),1954年生,創作形式多樣的當代藝術家,他以橫跨多種媒材的藝術形式,有極為專業完整的創作表現,作品持續揭露時代矛盾,展現了對社會、經濟與政治變遷的深刻理解,對臺灣藝術界產生深遠影響。他的創作不僅是對社會現實的反思和批判,更以慧黠深刻的藝術語言拆解複雜的歷史、文化與國際情勢。


作者:陳昱維,在新竹活了半輩子的苗栗人,2000年生。擁有射手座崇尚自由與不甘平凡的個性,總希望將來能不被貼上「竹科工程師」的標籤,而是用更酷的方式被記住。喜歡旅行、圍棋、音樂。目前情定寫作。

編輯:陳立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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