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系畢業後,我選擇take a gap year,想在正式進入白色巨塔前,再到世界各地去走走看看。我覺得作國際志工並且在陌生城市生活,才是最能深入當地文化的方式。在網站上瀏覽許久後,我選擇申請到外蒙古的育幼院作英語教學志工,為期一個月。
在出發前,就知道這不是一個容易的過程。語言不通是最大的挑戰,外蒙古人主要是使用蒙古語,最常見的外語是俄文,會講中文或是英文的民眾並不多。我事先找了個在台灣學華語的外蒙古男生當老師,每周對著小課本學習基本的蒙古語句型和單字,至少在出發前達到了看著外蒙文字可以念出發音的程度。
另外,我也沒有英語教學的經驗。醫學系的畢業禮物,是學弟妹們送我好多全新的英語童書和繪本,要讓我帶去育幼院使用。我也向幼教界的朋友請益,教導我一些可以和孩子互動的英語教學遊戲。就這樣,帶著有點天真的熱情,我在2010年的三月,隻身前往外蒙古。
抵達育幼院工作的第一天,感覺不知所措,因為幾乎沒有工作人員可以用英文溝通,等了許久終於遇到個英文還不錯的16歲男生帶我介紹環境,他聽說我要來教英文後,就熱心的號召了一群小學年紀的孩子到一個大房間,那裏沒有桌椅也沒有黑板,他就功成身退的對我說,“OK, you can teach English right now…”。看著教室二十幾個孩子說著外蒙語彼此熱切的互動,我真的愣住一時不知道該怎麼開始,還好後來有個比我早到一星期的香港志工也進來,在她主導下第一次英語課程還算順利的完成。
這家育幼院收養了共一百四十位七到十七歲的孩子,男生女生各半。有些是街童,有些是來自貧窮無法養育孩子的家庭。他們在這裡有供應的三餐,每天約四、五個小時到附近的公立學校上課,其他的時間多半都待在育幼院裡生活。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在適應環境的過程中,思考著能為他們做些什麼。慢慢,開始我也習慣了這個地方,也漸漸摸索出國際志工的定位。雖然跟他們在一起常是憂喜參半,但我真的珍惜也喜歡曾經共度的這些時光。
有時在大教室上課,他們會在玩Hangman猜單字遊戲時斤斤計較我畫下的每一筆,但似乎總拚不出完整的英文單字,需要適度的放水才不會讓孩子感覺太挫折。有時我們一起畫畫,我好喜歡孩子作品裡常出現的風吹草低見牛羊以及蒙古包上煙霧裊裊的景像。有時我們一起念英文繪本,雖然常常一整天下來已數不清念了多少遍那個和恐龍作好朋友的故事,但男孩們似乎總聽不膩。
有天我們用黏土捏小公仔,隔天我們製作相框,雖然步驟繁複的讓孩子們一度想放棄,但看到可愛的成品時大家總會露出滿足驕傲的神情。有時我們折紙,做好的星星、老鷹和飛鏢散了滿桌成為我們互相攻擊時的武器。雖然語言不通,但志工用僅會的蒙文和孩子們簡單的英文互動,再加上表情和肢體動作,我們還是有很多話可以說。我喜歡和他們聊生日願望,孩子們比畫的告訴我有多想收到滿是巧克力、優格和新書本的生日禮物。
也有些時候,我不知道能為他們做些甚麼。當小弟指著頭上的包,偷偷告訴我們是被其他哥哥揍的結果,然後無奈的聳肩一笑。有個院童帶我去看他那張被破壞的床板,我很難想像他要怎麼每天在斷裂的床上睡覺。那一日我們好開心的完成美麗相框,晚上就被其他大孩子撕壞,隔天,男孩們用蒙英字典翻出”sad”這個單字。
怎麼會不心疼,當我聽說聰明乖巧的男孩帶著另一個小弟逃出育幼院,兩天後被警察送回來時身上只穿著薄薄的學校襯衫,我好難想像,零下的晚上他們是怎麼在街頭渡過的,到如今我還記得,再見面時,男孩眼裡新添的孤冷和倔強。
前幾周和育幼院童相處時常有種無力感,不知如何真的教導和保護孩子們。後來漸漸明白,原來愛一個人,不是成為對方生命裡的英雄或拯救者,而是實實在在的陪著他們走過一段日子,一起生氣一起難過,傾聽並在乎孩子們願意分享的每個感受,收拾情緒後再陪著他們一起笑鬧玩耍。
我很感謝能有機會參與育幼院孩子們的生活。Florence對他們而言是很難的發音, 有時他們喊我Laura,有時喊我Flower,更有時只是衝過來抱住我或牽我的手。離開前我為幾個孩子在台灣風景明信片上用英文寫下滿滿的祝福,事隔十多年, 不知道現在的他們過得如何,當年的卡片現在看懂了嗎?
作者/Dr. Firenze 的旅行生活
劍橋出生、台北長大。23歲開始愛上旅行,曾赴北京做見習醫師、瑞典做交換學生、外蒙古擔任英語教學志工,一個人走過了20個城市,總共120個日子,認識了形形色色的陌生朋友,留下許多深刻的回憶。31歲開始在診所當小兒科醫師,34歲成為基督徒。相信旅行是一輩子的養分,就算年老時,希望仍帶著熱血冒險的精神,繼續流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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