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的故事》為日本芥川獎得主川上未映子所著之長篇小說,為其前作《乳與卵》之續篇。故事劇情並不複雜,探討之議題卻著實深沉,對女性身體、生育、借精生子等之討論皆辛辣且毫不避諱,讀來既有驚為天人之感,亦能感受到其所捲起之驚濤駭浪,讀者須時時停下深呼吸以讓心情稍作平復。故事雖以夏天為背景,卻沒有利用夏季獨有的明媚,反而讓烈陽熱熱辣辣地劈上乾裂的肌膚,讓疼痛感與蒸發的汗水相隨,溼黏的煩躁如鑄上一層厚熱膜般地籠罩全身,又感慨到無處可逃。
故事分為前、後篇,前篇為主角夏目夏子成為作家之前獨自於東京打拼之故事,且聚焦於一幕在大阪酒店工作的姐姐卷子帶著女兒綠子前來拜訪的場景;後篇時間跳轉到八年後,人到中年的夏子已成為能靠寫作自力更生的小說家,獨身卻想要經歷生育,故在借精生子一事中跌撞前行。在諸多藝術文學中,女性軀體被冠上美麗之名,乘載著男性的性欲與謬思,極少有機會從女性的視角了解對自身軀體真實的感悟。故事用不同女性的年齡、身分,來展現女性對自身身體之所悟及所感。
身為酒店小姐的姐姐卷子曾對隆乳一事有近乎癡迷的執著,對比在男性作家筆下,乳房是溫柔鄉,是他們在經歷社會風霜後仍可得到眷戀與安慰之所在;但在女性眼中,乳房更多的是一個生理構造,毫無香豔刺激可言。如卷子形容自己的乳房為「撈金魚時裝到半滿的塑膠袋,軟趴趴的感覺」,無論是對乳房大小、乳頭及乳暈顏色等之種種喋喋不休、如數家珍,都像是在形容一個商品,而非男性眼中的溫香軟玉。
卷子的女兒綠子則正值青春反叛時分,無法理解母親對隆乳一事為何如此癡狂,也為初經一事感到迷惘不安:「月經來了,就表示可以受精,那就是可以懷孕。懷孕的意思,表示會增加像我們這樣會吃、會思考的人。這麼一想,我就陷入絕望、誇張的心情──我絕對不要生孩子。」正是因為介於女孩與女人之間的過渡時期,仍舊保有孩童那清澈敏銳度的綠子在日記下寫下種種尷尬、不安與痛苦,而在母親面前她卻選擇保持緘默。是單純對母親的反抗?抑或是對自己也即將成為地成年女性所表達的無聲抗議?前篇形象靈動的綠子在後篇中失去了發揮之處,故然長成善解人意的青年,卻也變得面貌模糊,逐漸隱身在故事之後。
前篇中,年輕的夏子無依無掛,並未積極地加入任何人的故事裡,更像是旁觀者而非推動者。或許正因她的自述:「即使是我,也有青春年少的時代,但是,我並不美麗。從一開始就不屬於我的東西,我要如何從自己的內在去尋找、去追求呢?美麗的長相、美麗的皮膚以及人人欣羨、形狀姣好、淫蕩的胸部,從一開始它們就與我毫不相干,所以,我可能很早就放棄思考自己的身體了。」
對自己的身體毫無興趣的夏子,也在故事後篇中遇到難題:無法享受性愛甚至對做愛感到痛苦,但這樣的她卻極度渴望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是否只有能交媾的身體才能有生育的權利?或者可以借用陌生人的精子產生一個自己的孩子嗎?每對努力「做人」的夫妻,是真的已了解對方,才選擇生子嗎?作者用種種不同的立場、身分進行角色的激烈辯證。例如:表示反對意見的編輯仙川小姐:「父母相愛過或是結合過,孩子才因為這樣的事實誕生在世界上,這一點不就很重要嗎?」;女權形象強烈的名作家遊佐:「生孩子沒有必要牽扯到男人的性欲……需要的是我們的意願──女人的意願。女人是否想擁抱寶寶、擁抱孩子?有沒有決心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想一起活下去……」
然而,即使願意如此相信──女人的意願,也希望得到如此支持的情況下,當主角與精子捐贈者恩田先生見面,對方種種「散播精子」的噁心言論與猥褻笑容,加上額頭上那晃動顯眼的肉疙瘩,終究使極度想要孩子的夏子作嘔,完全無法接受要與這樣的男性產生一個孩子,進而落荒而逃。而由「借精」」一途產生的孩童,本身立場又為何?「隱隱總覺得我也許有個親生父親,某個地方有真實的那個父親存在……可是,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他不是長著人形的人類,而是從匿名的某個陌生人體內抽取的精子……坦白說,有自己一半不是人類的感覺……」甚至身世悲慘,受到養父強暴的角色冷冷地質問:「如果你生了孩子,那個孩子打從心底後悔生到世上,你打算怎麼做?」此一問題甚至超越了借精生子之議題,更是對天下所有已生育或欲生育的父母當頭澆一壺冷水。
除了對這些議題的深入描寫,作者本身的文字功力亦叫人驚艷,雖為翻譯文學,全書讀來卻全無不順之處,可見翻譯水平亦頗精深。《夏的故事》雖然不靠狗血劇情搏人眼球,但其登場角色卻常常語出驚人,各角色故然面貌平常,卻有出乎意料的執著與激進,讓荒謬與碰撞感油然而生。日本社會雖以傳統保守聞明,能出此驚世之作著實讓人驚嘆,不但讓人意欲回頭補讀前篇《乳與卵》,更期待川上未映子未來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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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者簡介
浮游
在大千世界中載浮載沉 對未來既憂且懼 渴望自由卻又作繭自縛 欲奮力一搏卻又疲憊不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