樟之細路在那裡？

樟之細路是臺灣三條長距離的國家綠道之一，以西北部麓山帶的台三線為主軸，起自桃園龍潭至台中東勢，全長230.16公里，串連了先民拓墾的足跡與傳統產業的路網，「樟之細路」是一條引領旅人穿越時空的百年古徑。

賴和是誰?〈註1〉

賴和是醫生；賴和是文學家；賴和是社會運動者〈註2〉。19歲那年的寒假，他與同窗好友杜聰明〈註3〉，花了六天五夜，從台北徒步走路回彰化，沿途以20多首漢詩紀錄壯遊所見，姑且稱之為「賴和之路」。

在新竹縣的峨眉鄉，賴和之路與樟之細路，重疊在石峎與獅山二條古道上，漫步其間，除了能體驗生態豐富的山行，試著聚焦在腳下的步履，可以感受到百年來前人拓墾的艱辛。

古道‧石峎‧山行

樟之細路RSA27石峎古道，又稱石硬子古道，橫跨新竹縣北埔鄉與峨眉鄉，北埔南坑端點為石硬子橋，峨眉鄉獅山端點為清河堂，全長2.2公里，海拔高度167公尺。過去曾是北埔、峨眉和南庄各聚落，互通往來的交通要道，漫游古道，仍可看見昔日農家與梯田遺跡、竹林，以及紅磚殘址。峨眉鄉獅山端入口清河堂，張姓一家世居在此，素雅的百年祖厝積累了許多在地的人文故事，持鑟書寫著古道豐富的篇章。

1912年，兩個就讀台灣總督府醫學校的學生，19歲的賴和與杜聰明，展開一趟長達200多公里，六天五夜的徒步旅行，從學校走路回彰化賴和的家。出發前，賴和寫下一首自我激勵的漢詩：

《年暇徒行歸家計費五日》
思向風塵試筋骨，火車不坐自徒行。
吃苦本來愚者少，相隨難得有聰明。

少年賴和一語雙關，以同行遊伴杜聰明的名字，來表達二人捨棄一般人選擇的火車，想藉著苦行北臺灣，來試煉自己年輕的筋骨，期待一趟冒險的壯遊。

旅途第二天，這二位未來的醫生來到新竹，在北埔的五子碑〈註4〉前，時值北埔事件後5年，五子碑立碑僅2年，有著仁醫情懷的賴和，激動地寫下悲泣的漢詩：

《北埔》
遠遠人家入眼中，客程已在北埔東。
夕陽反照紅塗崁，疑是當年血濺紅。
錯落人煙幾百家，當年聽說尚繁華。
而今廢井殘牆外，只有寒蘆猶著花。
警署前庭兀兀碑，居民見慣似忘碑。
我來捫石讀題字，不感哀唬只淚垂。
唱叛居然第一聲，憐他膽大卻年輕。
逃姬不是傾城色，豈為區區小不平。
婦女謙柔實可憐，乃能虎口獲全生。
非關民族懷偏見，鐵證分明在眼前。

年僅19歲的賴和，面對5年前的抗日事件，內心的雜陳五味，不難理解。祖先是大科崁的客家人，賴和出生的那年，他是大清國的子民，隔年臺灣就成了日本的殖民地，自小在私塾奠定深厚的漢學基礎，給足他令人敬佩的勇氣，在那個被日本統治的年代，他堅持以漢詩表達對底層族群的關懷。

古廟‧獅山‧夜奔

離開血紅的北埔夕照，賴和與杜聰明摸黑進入峨眉鄉，在雜草及膝的山路裡，面對未知的路況，擔心蟲蛇出沒，害怕夜影怪象，二人膽顫心驚地趕路，直到聽見百年古廟獅岩洞的午夜鐘聲，才心頭定下掛單借宿，賴和也以漢詩紀錄這段夜奔的冒險：

《由北埔深夜越嶺宿於獅岩洞》
黑夜上山行，飛蟲亂撲燈。
雨風泉瀉澗，怪木鬼現形。
燐火散還聚，遠檠滅復明。
藏蛇草沒髁，一路總心驚。
知去獅岩近，遙聞鐘磐聲。
到門已午夜，禮佛猶宣經。
緣口逢勝會，睡足洽天明。
香積分齋罷，攜裝又起行。

少年們歷經古道深夜亂象，一覺天明，早齋用畢後繼續旅程，離開新竹，前往苗栗。

那一個深夜，賴和和杜聰明在黑暗中摸索路徑，定是深刻難忘的歷險。百年佛寺響起的鐘聲，想必解救了這二個大男孩，古廟傳來的誦經聲，穩定著他們原本倉皇失措的腳步。全長3.5公里的獅山古道，為樟之細路編號RSA29的古道，橫跨新竹縣峨眉鄉與苗栗縣南庄鄉，以望月亭為界，古道上群廟依傍著石灰岩洞創建，共計十一間洞穴廟宇，其中有數座古寺年屆過百，而創立於1895年的獅岩洞，是古道上海拔最高的百年佛寺。

樟之細路，一條紀錄著臺灣先民拓墾、原漢衝突及採樟焗腦的百年步道。賴和，一生橫跨日本殖民臺灣50年的文學家，算一算也130歲了。遙想起日據時代，二位同窗好友的壯遊回鄉，探訪各地聚落人文，二人在古道旅行中向先民學習，踩踏著人道情懷的足跡。如今，漫步古道的我們，得以依循著先民遺留的腳印，向天地學習順應之道，幸也！

〈註1〉賴和1894.5.28~1943.1.31
甲午年，出生在彰化的賴和，是「台灣人」；先祖原籍廣東饒平，是「客家人」。出生的那年，他是「大清國子民 」，隔年日本殖民台灣，他成了「日本帝國殖民地臣民」。族群和國家認同，成了賴和一生的課題。
因為道士家業，賴和從小接觸人群；因為紮實的私塾教育，奠定深厚的漢學基礎；因為就讀日本公學校，涉獵大和民族思想；因為學習西方醫學，吸收先進開放的新思潮。賴和的聽筒傾聽病人身體的聲音，入耳的卻是底層生活的悲苦。
賴和一生堅持母語寫作，是沈默抗議的信念。他融合漢文與福佬話，開啟本土的白話文創作，讓文學貼近一般人的生活，啟蒙民眾思想的覺醒。

〈註2〉賴和的稱號
1.醫生賴和：彰化媽祖、和仔仙、走街先(仙)
2.文學賴和：臺灣新文學之父、臺灣魯迅
3.社運賴和：臺灣文化協會理事、＜臺灣民報＞文藝欄主編、＜臺灣文藝聯盟＞委員長
4.單名：河／亦名：癸河／筆名：懶雲、甫三、安都生、灰、孔乙己、浪…

〈註3〉臺灣醫學之父-杜聰明
1909年，杜聰明以第一名考進臺灣總督府醫學校，但因為體檢丙下不合格，按規定將遭除名。所幸代理校長惜才，認為榜首被淘汰很可惜，便排除眾議，讓杜聰明就讀。入學之後，他的成績一直保持第一，並每天鍛鍊身體（做體操、游泳、登山或沖冷水澡）。後來，杜聰明成了臺灣史上第一個醫學博士，台北帝大時代唯一的台籍教授，也是高雄醫學院的創辦人。

〈註4〉五子碑1910
1907年，峨眉青年蔡清琳率北埔隘勇和原住民起義，56名日本人被殺，是為「北埔事件」。日軍揚言「三天為期，否則屠庄」，賽夏頭目趙明政斬殺番界隘勇11人，獻給日軍並繳械，換取部落平安。在姜家、大隘三區長、安部手作(公學校校長)、宮保川之(太平學堂創辦人)的奔走下，北埔免於滅庄，日軍共計處決100多人。
事件後3年，宮保川之回到內大坪立五子碑，正面為「五子之碑」及5名遇難學童姓名、年齡和「明治四十年十一月十五日」，即北埔事件爆發的第一日。背面則刻著「五本指」及悼念詩「砍斷五指同血淚，五指山邊五子悲」。北埔事件是繼1895乙未戰爭後，又一武裝抗日流血事件。遠因是日人治台12年，高壓統治下的民不聊生，被殖民壓榨不公的抗議。影響了後來的霞喀羅事件和霧社事件，更促使日本人投入客家義民精神的研究。

---

作者／地瓜葉
荒野保護協會及樟之細路大隘工作站解說員，喜歡徒步山林，觀察節氣人文，以峨眉北埔地區為定點，長期觀察並以文字記錄足跡，文章曾刊登在《今周刊》與《未來家庭》，現任樂寫《書寫，自然，而然》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