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台灣街頭小吃豐富多元,舉凡滷肉飯、蚵仔煎、臭豆腐……等經典料理烙印人心,除了在地小吃,來自印尼、泰國、越南與印度等異國美食也不失遜色。俗話說:「食飯皇帝大。」不論你是講究派或是隨和派,尋尋覓覓,大街小巷裡總有讓胃安頓飽足的空間。
在台灣,有一道菜,自打農業時期便在家家戶戶的餐桌上佔有一席之地,即使物換星移,依然渾身有勁,它便是──「粥」。
十年如一轍的早餐
說起小時候的早餐,最大的夢魘莫屬「粥」了。那時奶奶和父親健在,奶奶年紀大、消化慢、咀嚼退化,又有糖尿病,飲食不宜過於油膩,早餐都吃粥配肉鬆;父親則是從小到大吃慣了稀飯,又有著早餐吃粥才會飽的堅持,因此,在我上大學以前,我們家的早餐都是粥。
數十年如一,母親煮的粥,味道從未變過,鬆鬆軟軟,米湯和水的比例完美調和,吃得到黏稠米粒,含在嘴裡,米香在舌尖擴散開來,搭配小菜,吃上兩碗不是問題。但,重複性的早餐未免單調,曾向父親提議換別的口味,卻被打了退堂鼓,又得了一番「珍惜食物,知足為福」的教訓,往後,只好記著這番教訓連同粥一起吞下肚去。
一碗粥,背後的時代脈絡
父親所說不假,在他們那個年代(約莫民國四、五十年),台灣多數家庭還是以農業為生,插秧、播種、砍柴、挑水,幾乎是全家總動員,從老到小,無一不是為了生存而忙。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坐下來吃口飯,即便只有粥,也吃得津津有味。
那時,家境不富裕者,天天吃飯是一種奢侈,因此,便把番薯削成絲,曬乾保存,煮飯時,鍋裡放入番薯絲(番薯籤)、水和少許米粒,煮成一大鍋,可供一大家子食用,這道料理便成了家家戶戶最常見的「番薯粥」(或「番薯籤粥」)。
父親也是吃番薯籤粥長大的,卻對「番薯」唯恐避之不及,番薯在現代醫學上已證實解毒又能促進腸胃蠕動,是很好的澱粉攝取來源,他卻因為小時候吃得太多,反倒怕了;而在都市長大的母親,對於偶爾能吃上一碗「番薯粥」感到歡喜,她曾說:「鄉下姨婆帶來的番薯又香又甜,放進粥裡煮,滋味最棒。」焦桐在〈番薯粥〉一篇曾提及:「貧困的年代喝粥,令粥顯得寒磣;小康時吃粥,總是帶著閒適感,謙遜而健康的暗示。1」
其實,粥的本體未變,變的是嚐味之人的感受,父親和母親來自不同的時空,所遇之境不同,自然而然對同一碗粥有了不同見解。
絢爛後的平淡
大學以後,一人在外闖蕩,三餐自由不受拘束,「吃」成了一種享受,在滿足口腹之慾的同時,也賠進了健康。記得疫情嚴肆虐時,不幸確診,時而高燒,時而抽搐顫抖,在家休養一週,那時三餐主食正是從小吃到大的清粥,既能補充營養,又不會造成消化負擔,讓重要臟器能專心對抗病毒。時值五月,是絲瓜產季,同事特地送來一大鍋絲瓜湯,以絲瓜湯為基底,加顆雞蛋,煮成絲瓜粥,刺激味蕾也暖心。
那一週,生活恬淡如水,餐食清簡,病中反思,我才體會了父親說的那句「知足為福」:
原來生活可以很簡單,取決於你的選擇與意願,當掌聲消失後,還有多少人能承受孤獨與寂寞?
來不及回應的期待
與病毒對抗時,剛好是父親第一次化療,身體虛弱,無法探病,只能透過電話聯繫,母親焦急不已,丈夫與女兒同時生病,一個人在冰冷的醫院守候,那需要多大的勇氣,才能抵住每個失眠的夜晚。
父親吃了一輩子的粥,病後依然如此,化療需要營養,母親燉煮雞湯或排骨湯,取下肉,放進調理機絞碎,加點湯和入粥中,成了父親每日的餐食來源。若說,吃粥帶著「療養的期待2 」那麼,他一定也感受到了這份期待,可惜,人生無常,期待終歸是期待。
喪事結束後,母親不必再每天早起煮稀飯,廚房裡少了米粥的香氣。
粥的滋味清淡,溫和素樸,如同父親對子女的期待一般。窮的時候吃粥,是為了溫飽;日子舒服了,還是吃粥。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大概就是父親的人生哲學吧!
後記:因為父親生病和確診的關係,讓我開始意識到健康這件事,確診復原後,逐步調整飲食,減少含糖飲料和油炸食物的攝取,也開始注意熱量與營養調配,加上運動,一年下來,成效不錯,身體也輕盈了許多。
作者介紹:陳雅柔
樂寫第七屆寫手暨執行秘書,現職為Teach For Taiwan一員,任教於台南某所偏鄉小學。
相信透過書寫能使生命發光,喜歡閱讀和烹飪,當文字遇上佳餚,一起在舌尖上品嚐人生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