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就是準備離開的開始——特教老師的形式趕與無力感

「如果不當老師,你還能做什麼?」

這大概是每位老師都很害怕被問的問題。唸特教系的整整四年,從必修課到教材教法、從營隊到實習,甚至在為期半年的全職、無薪教育實習後,還得再花半年的時間準備教師甄試——自組讀書會、上網找資源、聽前人分享實戰血淚,或請指導老師或教授幫忙看口試及試教。 教師甄試的第一關,就包含多科專業科目的筆試,有時還須因應縣市差異,準備不同考科,如地方史、行政作業流程等。從千百人中擠破頭,進到複試後,要面對的是短短幾天內就得準備大範圍試教的壓力,甚至有人進了不同縣市、不同學校的兩場複試,卻撞期在同一天,光是選擇考哪間學校,就是一場命運的賭注……。要經過種種難關,實力時運俱全,才能成為千百人中上岸的那幾個。

而這從在學間到畢業後所準備的一切,無一不是為了真正進到教育現場,成為一位正式的特教老師。

所以如果有人問:「不當老師要幹嘛?」應該有八成的老師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上岸了,然後呢?

對每位老師而言,教師甄試就是在茫茫大海中找岸。有些人游了很久,卻因為游錯方向而上不了岸;有些人好不容易看見岸了,就在觸手可及的距離,卻突然來一陣巨浪,又被吹到看不見岸的遠方。

既然為了上岸付出這麼多,為什麼上岸之後,反而是離開的開始?

因為為了上岸而努力的人,他們心中都有一座燈塔,他們真正期待的不是上岸,而是上岸後能夠抵達燈塔。於是當他們發現燈塔才是那個只能看得見,卻沒能到哪的、遙不可及的遠方,便會失落離去了。

這是我的答案。

若在網路上搜尋關於教師出走的原因,會跳出無加班費、導師責任制、行政業務超量等必出現的關鍵詞,一字一句都是教師們的實戰血淚。

在進教育現場之前,就已耳聞特教工作的文書作業量繁重,實際經歷特教評鑑、心評報告、撰寫個管資料及無數次個案爆炸的洗禮後,我才能完全同理那種無力感,以為為了抵達岸邊所流的血與淚,上了岸就會好,卻沒想到只是再拖著一副傷痕累累的身心,走向一個一直以為會抵達,實際上卻沒有盡頭的遠方的無力感。

日漸流於形式的IEP

IEP(Individualized Educational Program)的中文是個別化教育計畫,是一份為有特殊教育「需求」的身心障礙學生寫的計畫。若用白話一點的說法,個別化的概念就像「客製化」,是專門只為一個人量身打造的、一對一的、獨一無二的。

在實務中,一份IEP涵蓋的內容會從個案的家庭狀況、能力現況、評量紀錄、各個科目的教育需求及學習目標,到未來的升學願景,約是15~20頁的內容,每位學生一學年一份。IEP是需要經常、隨時修正的,當觀察到學生有改變,或學生的能力不符應一開始撰寫的目標(可能是目標設定得太高或太低),就須立馬打開檔案修修改改。

對特教老師而言,IEP就像我們的隨身單字卡,是非常重要的、厚厚一疊的單字卡。然而,一次擔任十多位個案的個管老師,要管理的究竟是個案,還是個案的資料?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一旦有變化,我們就理應在為個案調整課程及評量的同時,空出另一隻手記錄一切——完美的教學檔案、和其他科任老師討論的對話過程、有特色的特教課程。這遠遠還不夠,像父母永遠覺得孩子讀的書或寫的作業不夠多,評鑑委員們也總是那句:「為什麼IEP裡沒寫到,代表你們都沒有做嗎?」

或許這是為了讓廣大的老師們同理,當學生只寫了眾多作業中的其中一項,我們千萬別對學生這麼說:「為什麼其他科沒有寫?你都沒在念書嗎?」

我時常在想,如果在教育現場的每一天都能用縮時錄下來,剪成片段、重新命名、歸檔,在被問及那句「為什麼IEP裡沒寫到,代表你們都沒有做嗎?」時,就能迅速地點開某年某月某日的影片,好好的、自信的說,我們有做,我們真的有做。

形式趕與無力感

特教工作的文書作業大抵都是這樣的感覺,無論是IEP、心評工作或其他行政作業,它們真的都是一疊又一疊太重要、又太厚的單字卡,重重壓在老師的肩頸上,老師們得趕著在期末前背完這疊厚厚的單字,因為背完就可以趕快歸檔,歸檔後又能再繼續扛起下一學年的份量,沉甸甸、搖搖晃晃的走。

「如果不當老師,你還能做什麼?」

回歸到最一開始的問題,或許多數人仍沒有答案,但卻已有不少人正在尋找答案。


作者/林宛諮

台中人,現職國中特教教師,任教於嘉義縣。從小立志成為助人工作者,喜歡觀察人、與人互動,也喜歡用文字記錄遇過的所有人事物。
撰寫文類包含散文、短篇小說、少兒文學,大學時曾四次獲得白沙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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