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凱閔是「2024年里茲國際鋼琴大賽」的四獎得主，里茲是僅次於蕭邦、伊麗莎白、柴可夫斯基、范克萊本的國際大型比賽，而他是闖進決賽選手中最年輕的！

張凱閔今年24歲，是位沉著、謹慎但又不失感性的鋼琴家，展現出遠超同齡人的成熟度。目前就讀位於美國波士頓的「新英格蘭音樂學院」的碩士班，師從第一位拿到蕭邦大賽金獎的亞洲人──越南籍的「鄧泰山」。

張凱閔即將在在音樂饗宴中帶給大家的菜色有：
1.布拉姆斯：四首鋼琴小品，作品 119
2.蕭邦：夜曲，作品 48-2
3.蕭邦：B小調第一號詼諧曲，作品 20
4.貝多芬：降B大調第二十九號鋼琴奏鳴曲，作品106《槌子鍵琴》

接觸鋼琴的原因

「開啟您漫長鋼琴旅程的契機是什麼？您是在什麼機緣之下接觸鋼琴？當時的感覺是什麼？」我好奇地問道。

張凱閔回憶，當時的風氣是家長會讓小孩學才藝，爸媽先讓哥哥去學鋼琴，然後在他大約五歲時，媽媽在家突然問他要不要也學鋼琴，他沒想太多就答應。

「我一開始學鋼琴時也不是很有音樂感，但家教老師說我有天份，所以我就繼續學下去了，有趣的是，哥哥後來覺得沒有興趣，就沒有繼續彈下去，反倒是我彈到現在。」張凱閔露出微笑。

父母皆沒有音樂背景，但全力支持他學鋼琴

「據Youtuber──江老師的分析，一個人從五歲學鋼琴到十八歲考上大學音樂系，這十三年的花費約200萬台幣，這樣的花費對不少父母來說無疑是一筆負擔。除了花錢，父母還要幫小孩挑選老師、陪小孩練習、張羅比賽的通勤與住宿等。您的父母如何在經濟上與心靈上支持您學音樂？」我很好奇父母對他的幫助。

張凱閔回憶道，他的爸媽沒有音樂背景，以前也不太會去聽音樂會，他們是後來讓他學鋼琴後，才跟著他邊聽邊學，而媽媽又比爸爸更感興趣。「我是從國小三年級開始讀音樂班，我從小一時就想讀音樂班，就開始準備相關的考試。」

注重細節的老師

「大家都知道您目前師從蕭邦國際鋼琴大賽金獎得主鄧泰山。請問鄧老師對您最大的幫助是什麼？除了鄧老師，還有哪位老師對您來說有比較大的影響？」我想知道老師們對他的幫助。

張凱閔沈思後說道，他在就讀彰化縣民生國小音樂班時，跟隨楊佩芬老師學習，楊老師很注重基本功，所以他的琴藝被楊老師訓練得很扎實。而他在升國中時，楊老師向他的爸媽推薦任教於東海大學音樂系的郭宗愷老師，他跟郭老師學了六年鋼琴，郭老師重建他的技術，讓他彈的更輕鬆、更有想像力，展現更豐富的音樂性。

「想像力的意思是，要先讓腦袋裡面有聲音，手彈出來的聲音才會生動，有些人彈琴只是靠肌肉記憶，腦袋裡卻沒有聲音。郭老師打開了我讓腦袋出現聲音的開關，但要讓腦袋裡出現正確的聲音，必續不斷地練習，以及跟老師討論。」張凱閔熱切地表示。

「至於鄧泰山老師，他更注重音樂的細節，比如說音色的處理，因為他在很多國際鋼琴大賽當過評審，所以他更知道鋼琴界當今趨勢，認知到哪些是較好的技巧。」張凱閔露出興奮的神情。

小提琴的學習經驗，有助於他幫別人伴奏

「您在鋼琴與小提琴間，最終為何選擇鋼琴？」我知道張凱閔學過小提琴，因此我好奇地提問。

張凱閔表示，台灣音樂班要求學生選擇主修跟副修，他的主修是鋼琴，而副修是小提琴，他從小學時就知道，自己在鋼琴的表現比在小提琴優異。不過他認為「凡走過必留下痕跡」。他說：「雖然我後來專攻鋼琴，但因為學過小提琴，所以我在用鋼琴幫小提琴家伴奏時，我的腦中會浮現有小提琴的聲音，老師舉小提琴的範例時也比較聽得懂。」

提到副修制度，張凱閔也有獨特見解，他認為台灣音樂班的制度可能不盡理想，「可以要求學生專攻A樂器，但可能可以不要要求學生把B樂器當成副修，副修的負荷是很重的，會壓縮專精主修樂器的時間，稍微了解B樂器就好，畢竟音樂家後來還是靠自己的主修維生。」

專精琴藝時也沒有放掉學科

「您在升高中時，對要繼續讀音樂班，或是改讀普通班有何抉擇？很多對音樂有興趣的家長，會讓小孩從小開始學音樂，小孩讀國小時沒有課業壓力，家長自然可以放心讓小孩專心學習，但到了高中時，家長就要考慮讓小孩繼續讀音樂班，還是改讀普通班。」我想知道他的升學歷程。

張凱閔分享，他的學科能力一直維持水準，而且國中老師在學科上也很嚴格，但他從小就立志讀音樂班，所以從來沒有轉到普通班的想法。因為高中音樂班只看國文科跟英文科，所以他有不少同學就放掉其他學科。「不過我覺得這也無傷大雅，畢竟在音樂領域，你必須將主修樂器練到頂尖，才會獲得較多表演機會，台灣社會要求的均衡發展，反倒不太適合音樂領域。」張凱閔剖析音樂界的現實狀態。

鼓起勇氣去美國追夢後，獲得更好的機會

「您在升大學時，要在台灣讀音樂系，還是出國讀音樂系的抉擇？據我所知，您於2018年參加美國的庫柏國際鋼琴大賽，獲得了第二名，並取得歐柏林音樂學院的全額獎學金，您在參加比賽前，就有想要透過這個比賽，爭取在美國讀音樂學院的機會嗎？還是赴美讀書是一場美麗的意外？」我繼續詢問他的升學歷程。

張凱閔陷入回憶的漩渦，他娓娓道來，參加美國庫柏國際鋼琴大賽時，他只是想去比賽，沒想到會獲得佳績，歐柏林音樂學院也提供他全額獎學金。對於去歐柏林音樂學院唸書，當時其實頗為猶豫，因為學校位處美國的鄉下。不過他後來想到，之後在考大學、參加比賽時未必還能有這樣的機會。而且，因為參加過鄧泰山老師的大師班，後來得知鄧老師當時已經在歐柏林音樂學院教書，就決定去歐柏林音樂學院讀書。

「現在回頭來看，我很感謝當時的自己做出這個決定。」張凱閔堅定地說道。

把同儕當作助力

「從世界音樂學院的排名來看，新英格蘭音樂學院的排名比歐柏林音樂學院的排名更高，您在這樣同儕強度更強的環境中，是如何保持自信，並用正向的態度跟同學切磋呢？」我好奇張凱閔與同學的互動。

張凱閔承認，以平均來說，他在新英格蘭音樂學院的同學，確實比他在歐柏林音樂學院的同學厲害。但他也強調，他認為「好的老師」比「音樂學院的排名」更重要，他舉了他六年前剛進歐柏林音樂學院時為例，當時剛好已經有一批優秀老師加入，就會吸引好的學生。

「不過想要突出，還是得靠個人練習，通常是琴藝還有進步空間的同學，才會有跟同儕較勁的想法，琴藝好的同學幾乎不會這樣想，他們會傾向跟同儕切磋、學習，不過，我覺得學音樂的人自尊心都很強，要聽進別人的意見並不容易。」張凱閔分享了他的觀察。

認識自己，音樂豐富了他的情感

「您覺得是什麼原因，讓您的成熟度超出您的同儕？」我帶著一絲讚嘆的神情問道。我想詢問這一題，是因為在這次獨奏會的曲目中，布拉姆斯的《四首小品》是他晚年的作品，普遍被認為需要「一定的生命體悟」才可駕馭。而蕭邦的《夜曲：作品48第二首》及《第一號詼諧曲》也屬於「情感表達繁雜且多層次」的作品。我認為張凱閔展現出「遠超過24歲會有的成熟度」。

張凱閔今年二月接受中央社記者採訪時提到：「這次音樂會的曲目，不只是我對音樂的表達，更是我對生命的感悟，我會深入理解這些樂曲。」而他今年一月接受台北生技園區訪談時也提到，曲目中貝多芬的「漢馬克萊維（槌子鍵琴）」對他來說，不僅增進了他的彈奏技巧，也向他揭示了生命存在的意義。「整首奏鳴曲如同從深淵低谷慢慢往高處爬，特別是在第四樂章那段宏大而深邃的賦格，如同生命的隧道，深刻的揭示生命存在的意義。」張凱閔表示。

張凱閔說道，學音樂的人對生命的體會會比同齡的人還要深入、敏感，因為他們在練習時需要獨處，所以很常會聽到自己「內心的聲音」，因此會比較了解自我。

而他們也會關注其他音樂家前輩的生活，或是研究傳奇音樂家的生平，這些前輩的生命歷程會給他們許多感觸，再加上音樂「本身就蘊含很多情感」，接觸久了在內心自然就會建立這些感覺。「即使沒有經歷過某些故事，也有能力去聯想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故事。」張凱閔微笑表示。

熱愛音樂，也喜歡其他科目

「您的MBTI是什麼？您練琴之餘會看什麼書嗎？」我覺得張凱閔應該是屬於內向的人，所以我突然問了這題。

張凱閔說他的MBTI應該是I開頭J結尾，但中間兩個英文字母他忘記了。他表示他很擅長「規劃事情」，做事情時也很謹慎，「我不確定這跟我喜歡數學跟物理有沒有關係，一般學音樂的人往往不太擅長數學、物理這種理性學科。我也很喜歡歷史，休息時會在Youtube上看別人介紹歷史事件，偶爾也會逛博物館、美術館。不過我對文學就比較沒感覺，我覺得自己比較沒辦法跟著文字走。」張凱閔開心地分享他練琴之餘的娛樂。

古典音樂市場的殘酷與壓力

「對台灣的聽眾來說，似乎要在第一級國際比賽得到前三名的音樂家，才足以吸引他們進音樂廳。這是不是給了您很大的壓力？」我想問張凱閔這題，是因為他曾在社群平台上吐露過心聲。

張凱閔先深呼吸，抬頭斜望後，悠悠吐出心聲背後的辛酸，他坦承音樂職涯發展有很多出路，可以當演奏家、考樂團、當老師、幫別人伴奏等等，如果不當演奏家的，不一定要參加比賽，參加比賽也不一定要拿到很好的名次。

「其實里茲比賽的第四名已經很不錯了，只是因為我的目標是成為演奏家，那這個名次對我未來職涯的幫助可能還不夠。」張凱閔眼神充滿掙扎。

他剖析，有些人如果遇到好的經紀人，即使獲得第四名、第五名，也還是演奏機會，但通常演奏機會會集中在前三名。他還表示，其實他在參加里茲大賽前，是沒有預計到會拿到名次的，他強調選手們在報名比賽前，很少會期望拿到名次，因為一個比賽通常需要比四至五輪，運氣不好甚至在前面的輪次就止步了。

「我對自己的期待隨著不斷晉級而提高，決賽前希望可以拿到前三名，所以我才會在拿到第四名後扼腕，覺得就差那麼一點。不過也沒辦法，為了讓未來職涯獲得更好的機會，只好繼續參加比賽。」張凱閔勉勵自己。

台灣的演奏家要更努力，才能吸引更多觀眾

「台灣古典音樂市場十分殘酷，是否因為願意花錢進演藝廳聽古典音樂的聽眾本來就不多，然後這兩年又有很多國際知名音樂家來台，而瓜分了票房？」我推測一些原因，進而請教張凱閔。

張凱閔感慨，台灣社會並不熱衷古典音樂，但又邀請了很多國外音樂家來開音樂會，且票價水漲船高。對觀眾而言，當他們把大部分預算花在國外音樂家身上時，就沒有多餘預算。

「雖然里茲國際大賽在圈內人眼中是很頂尖的比賽了，但台灣社會大眾可能沒聽過這個比賽。我能做的就是繼續參加比賽，爭取更好的名次，進而吸引更多人來聽我的音樂會。」張凱閔砥礪自己。

參加比賽似乎是演奏家的必要之惡

「音樂家面對得獎以爭取能見度，與自我進步之間，這兩者如何取得平衡？」我在張凱閔社群平台聽過類似經驗，因而提問。

張凱閔分析以前彈鋼琴的人比較少，彈得好的人容易被挖掘，現在學鋼琴的人太多了，所以如果想要被看見的話，可能得在大型比賽中獲得名次。

但是，每位參賽選手都有自己拿手的曲子，且有些曲子本身不太適合參賽，為了在比賽中獲得佳績，選手在比賽前往往只會練習那些已經熟悉的曲子，而那些不熟悉、待開發的曲子只好被置之一旁。所以，對有志於成為演奏家的選手來說，參加比賽有點像是必要之惡。

等待比賽預選結果出爐前的煎熬日子

「能否分享您同時征戰范克萊本比賽及蕭邦比賽的甘苦談？」據我所知，張凱閔今年上半年同時征戰范克萊本、蕭邦比賽，而兩個比賽的賽程是交錯的：他在范克萊本比賽的「Screening」時間是3/17（一）的10:11am（UTC＋+8），而4/23～5/4又有蕭邦國際鋼琴大賽的「Auditions Preliminary Round」，緊接著5/21～6/7是范克萊本比賽的下一輪。

張凱閔強調，最辛苦的事情其實只有「練曲子」，要同時練不一樣的曲子。蕭邦比賽就只能彈蕭邦的曲子，范克萊本比賽的話可以彈的曲子比較多，所以要求也比教多。

他分享，有些選手會在兩個比賽都選擇蕭邦的曲子，這樣只要專攻蕭邦的曲子即可，但他的想法不一樣，他認為如果在非蕭邦比賽時彈蕭邦，評審不認同的話會蠻危險的，所以他會在這兩個比賽會彈不同的曲子。

「范克萊本比賽、蕭邦比賽現在處在預選輪階段，因為范克萊本比較早開始，所以我想說就先專心準備范克萊本比賽。如果范克萊本比賽順利進到下一輪後，才會比較忙碌，因為要同時練習兩邊的曲子。我前天剛彈完范克萊本的預選輪，因為只有25分鐘所以當下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現在只能等四月初公布結果，目前還沒有感受到很大的壓力，只是說心情會一直懸在空中。」張凱閔分享了目前的狀況。

比賽的不確定性

「如果您可以改變國際鋼琴比賽預選輪的篩選方式，您會改採用什麼樣的方式？」我好奇地詢問。

張凱閔坦承，他覺得規則不太能改變，因為每個比賽的報名者都有好幾百人，主辦單位也只能靠錄音去篩選。例如，兩個月前他看到有一位鋼琴老師在社群平台上發文，説他的學生放在youtube上的預選錄影影片的觀看數沒有增加，這位老師質疑評審到底有沒有認真看參賽選手的錄影？還是說只看了幾秒鐘所以觀看次數才沒有增加。

我的採訪心得

很高興我有這個機會，採訪獲得國際鋼琴大賽獎項的台灣年輕鋼琴家，為了這次的採訪我做了很多的準備，瀏覽了網路上跟張凱閔有關的大部分文章，也聽了訪談他的Podcast，發現他學音樂的心路歷程是之前的採訪者比較少提到的，所以我的訪問才會著重在此。

訪談中我確實感覺到張凱閔是位沉穩，講話有條理的人，而且對於事情的本質看得比較透徹，展現出超越同儕的成熟度。而他在面對困難時展現出的正面、積極的態度也啟發了我。除此之外，也從中知道選手準備比賽的艱辛以及音樂世界的殘酷，大大開了我的眼界。

感謝陽明交大藝文中心以及樂寫團隊給我這次採訪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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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彭少宏，桃園人但喜愛新竹，身高大卻心思細膩，理工男但著迷文藝，從憂鬱中蹦出韌性，在理性裡綻放感性，右手研發半導體，左手書寫身心靈。

盼在文字裡遇見你。

編輯：陳立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