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我步入位於交大靜謐的音樂廳時,發現舞台中央的深沉史坦威鋼琴已靜候大家多時,我嗅到空氣中瀰漫著的眾人期待,期待鋼琴家──張凱閔引領大家穿越布拉姆斯(Johannes Brahms)、蕭邦(Frédéric François Chopin)與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的音樂世界。
燈光轉暗,張凱閔沉穩地步上舞台,靜坐鋼琴前,靜默十秒後,開始今晚的時空之旅。
布拉姆斯的四首鋼琴小品作品119
第一個樂章是「B小調第一號間奏曲」。凱閔以極溫柔的觸鍵迸發出第一顆音符,音符是如此的柔和、悠緩,當我沈浸在此靜謐中時,音量轉瞬間增大但又突然趨緩,我閉上眼睛,我讓靈魂出竅。
出竅到布拉姆斯創作此曲的1893年,我駐足在奧地利巴德伊舍的山巔上,俯瞰城市斑斕的夜景。突然間,深沈的黑夜被照亮,原來是流星雨劃過天際,就像布拉姆斯對生命困頓的奮起。突然間,我的心沈了下來,憂思如同一座向下的樓梯,就像布拉姆斯不可逆的健康狀況。
張開眼後,我注視著凱閔的觸鍵,觸鍵如同他的個性一樣平穩,手肘像船錨一樣把凱閔的身軀固定在幾乎同一個位置,身軀即使擺動也是輕微地。這是一個令人幽靜又憂傷的樂章。
第二個樂章是「E小調第二號間奏曲」。此樂章以迥異於上一個樂章開頭的風格開啟,速度、力度變化多次,像是布拉姆斯一邊跳著華爾滋,一邊對摯友──舒曼(Robert Schumann)的呢喃低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音樂又急促起來,像是太陽從東方出來劃破大地,萬物因此攢動。騷動一陣後,隨著凱閔的觸鍵而恢復平靜。
第三個樂章是「C大調第三號間奏曲」。此樂章的速度猶如加鞭的快馬,但是是一隻俏皮的馬,而凱閔左腳幾度滑動猶如馴馬師。
第四個樂章是「降E大調第四號狂想曲」。樂章一開始的力度明顯大於前三樂章,營造出磅礴的氣勢,似出征的軍隊,曲風在凱閔的操控下突轉俏皮,氣氛變得明亮起來,而聲部的交錯讓人感覺在戶外郊遊。
最終,凱閔用盡全身的力氣,雙手如鞭甩在黑白鍵上,觀眾的情緒被帶向高峰時,一切驟然停止。
蕭邦的夜曲作品48之2
開頭音符們由緩至快,像是灑落在大地上的月光,我閉上眼睛,想像著1841年時的蕭邦,他漫步在鄉間的小徑,滿月星辰,心事重重,抬起頭來突然想到蘿兒・杜佩蕾(Laure Duperré),杜佩蕾是蕭邦的伴侶──喬治・桑(George Sand)的朋友,也是蕭邦相當鍾愛的鋼琴學生。
但是,我在曲子中感受到,蕭邦對她的情感並不是師生關係那般單純。凱閔的琴聲發出陣陣鐘聲響,彷彿是從遠方的教堂傳來,此時月光灑在蕭邦的臉上,但融化不了他胸臆的情感,蕭邦沈思了13秒後快步離去。
蕭邦的B小調一號詼諧曲作品20
第一顆音符竄出後,接下來的音符如斷線的珍珠般襲地,速度忽快忽慢,似乎在蕭邦在開玩笑,但又隱約透露出不滿,這份不滿來自於蕭邦對於俄國侵佔祖國──「波蘭」。
中段的音樂極快,且快了好多段,彷彿是蕭邦在宣洩情緒。彈出急促音符的同時,凱閔的手肘仍保持在固定位置,這符合鋼琴家席夫(Sir Schiff András)在大師班的叮嚀──手肘保持穩定,手指不要大幅地上下移動。
樂章突然舒緩,像是表露真實的情意,展現出夜曲作品48-2的感覺。最後,速度再次增快且力度加大,蕭邦似乎想用幻想曲的感覺來壓抑鬱悶的心情,一切的聲音在凱閔重壓琴鍵兩下大力終止。
貝多芬的降B大調第二十九號鋼琴奏鳴曲作品106
此曲又稱:「槌子鍵琴大奏鳴曲(德語:Hammerklavier)」。
第一樂章是「快板(Allegro)」。我在音樂會前聽了「內田光子」的錄音數次,而凱閔的啟奏跟我記憶中的聲音一樣,音符們在黑白鍵被大力碰撞兩次後,速度飛快地流出,主題重複了數次,每一次的重複都會轉調。
凱閔的手指強而有力地跟鋼琴奮戰,意圖征服貝多芬留給後人的試驗。
第二樂章是「詼諧曲,極快的快板(Scherzo:Assai vivace)」。如同樂章名所稱,速度飛快、節奏多變,難怪被稱為「具有幽默感」。
有意思的是,凱閔將此樂章彈完後,不知是否因操勞過度,拿手巾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此舉可能也間接證實了此曲的不易。
第三樂章是「持續的慢板(Adagio sostenuto)」。凱閔的觸鍵極其憂鬱,不時地仰望演藝廳的屋頂,彷彿映入眼簾的是「梵谷的星空」,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中段有著固定的和弦,播放出連續且輕巧的旋律。最終,凱閔露出深沈的神情,以極其輕柔的觸鍵發出極弱的音符,結束這哀傷的故事。
在最後一個樂章──「最緩板──堅決的快板(Largo-Allegro risoluto)」裡,聲音如同駕駛在九拐十八彎的GTR,快慢快慢快慢⋯⋯
觀眾席響起如雷的掌聲。
作者:彭少宏,桃園人但喜愛新竹,身高大卻心思細膩,理工男但著迷文藝,從憂鬱中蹦出韌性,在理性裡綻放感性,右手研發半導體,左手書寫身心靈。
盼在文字裡遇見你。
編輯:陳立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