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屆圓夢寫手 / 楊少康

過年,最讓我頭痛的總是大掃除,我們家是透天厝,掐頭去尾還是有四層要弄,每層都要洗要刷要打蠟,就算全家動員依舊很吃力,這麼多年來,没有一次不是好幾天忙到凌晨半夜的,當一切塵埃落袋,我拖著乏到不能再乏的身體,把最後一塊地板臘到光可鑑人後,才能吁出一口氣,感嘆假期終於開始了。
忙完整潔,通常還有一兩天才到除夕,若是假日,我會陪著媽媽辦年貨,走進指標性的迪化街,攤位一座貼著一座,販售許多平常不會買不會吃的東西,把街道兩側塞的水洩不通。我從來沒有搞清楚媽媽買了什麼,反正買好我就接過來提,手上掛載的塑膠袋越來越多,努力地在人群裡泅泳。說也奇怪,這條街的人潮趨勢似乎以年為週期在輪替,一年稀疏,隔年就會變得摩頂放踵,彷彿大家突然想起來,還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去探尋日漸細薄的年味。
安頓好採買的東西,媽媽隨即遁入廚房,為年夜大餐努力,巴掌大的牛腱川燙去血水,安置用八角茴香等中藥配好的藥材包,沿著鍋邊迴旋注入醬油,把完整的大蔥數段折起,直接塞入鍋中,接下來就是小火慢滷,醬油遇熱活化出複雜的香氣,中藥包的味道早以脱離醫病關係,跟食慾掛勾在一起,媽媽的獨門秘方是放一點桂花醬,花與蜜讓燒滷的香氣長了翅膀,從二樓廚房直直飛上四樓我的臥房。

拿手菜可不只有這樣,圓胖有澤的珍珠丸子,鮮酸可口的海蜇皮黃瓜,碩大的炸明蝦、生菜蝦鬆,基本上是每年的常備菜,再配上現成的佛跳牆,八寶飯,擺了滿滿一桌。因為父家與娘家都在兩公里內,我們家飯廳又比較大,親戚都是到我們這裡來聚餐,除夕跟爺爺和大小姑吃飯,初二再跟外公、舅舅還有阿姨團員,通常這兩天我反而吃的比平常還少,一方面人多不好越位夾菜,另一方面過後幾天也能吃到剩下的菜,不必急於一時。
曾幾何時,壅擠的座位也如年味般稀薄了,爺爺在幾年前離席,外公也在去年走下餐桌,我開始覺得,
民間故事裡,「年」被比喻成吃人的野獸或許其來有自,人類可能掌握了些許智慧與技術來減緩牠的速度,但再多的紅紙爆竹終究無法阻止牠帶走我們所愛的,就像我們也無力阻止我們的文化底蘊,在風塵中漸漸朽壞,遭人踐踏。
這是一個不明顯但明確的進程,最直觀的表徵是,那些互道的恭喜消失了,彷彿過了一年沒什麼好開心的,或許這樣,就能當做失去什麼也沒什麼好悲傷的。

酒足飯飽,親戚各自返家。深夜,是屬於我們家的時間,關上房門,裹上被子,把風寒驅趕在外面,單槍投影機用強烈的光芒,把各種電影、戲劇映射在牆壁上,我用精油試著幫媽媽卸掉勞碌多日累積的痠痛,妹妹在主控播放影片,爸爸幫大家張羅零嘴茶水。不管怎麼樣,現在先休息吧,什麼年前未完成的工作,什麼年味,都先不要去想它罷。明天又是新的一年,到時後再來做些努力,嗯……我想想,就從對每個人祝福一句新年快樂開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