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除了依然在工作的路燈,街上只有幾隻慵懶的街貓,這是台北街頭難得寂靜的時刻。「該下來了吧!」我的夥伴催促著我。我拿起帳篷、睡袋以及安全帽,動身下樓。那是二零一六年的夏天,兩個準備探索台灣極限之美的熱血少年。
也許有人覺得身在台灣很可惜,沒有壯麗山川、沒有開闊沙漠、沒有極光雪景、沒有國外的那種田園風光,但我認為那只是因我們不曾仔細認識我們的家鄉。所以我與夥伴選擇以騎機車以及野營的方式,來證明「美景就在身邊,只需要熱血與觀察」。我們這次要挑戰的是,台灣公路極高點——合歡山武嶺。
「慢慢騎的話,大概要六小時。」合歡山距離台北二百二十餘公里遠,從新店出發,經過惡名昭彰的北宜公路,再進入眺望龜山島的蘭陽平原,沿著台七線切入雪山山脈與中央山脈的岔口,在棲蘭山一帶轉往台七甲線進入蘭陽溪的源頭,跨過台中和平區之後接上中橫的台八線,就可以到達南投仁愛鄉⋯⋯這是我們預期的路線。
儘管天邊已經微微點亮,兩台小機車在九彎十八拐的路上仍不敢恣意地飆行,來到頭城時,映入眼簾那一片蘭陽平原的景象,卻又讓我們一直無法專心駕駛,頻頻遊走於危險邊緣。進入宜蘭市區正是豔陽正高照之時,眼見「梨山 100公里」的路牌,難免心浮氣躁了起來;我們挺著微微痠疼的背部,加快了油門奔馳的速度。進入台七線山區後,海拔的升高讓氣溫開始下降,而這樣的氣溫也是路旁經濟蔬果的生長條件。「前方管制,要整點才會放行喔!」交通警察親切地說。被迫休息的我們,只能邊吃著乾糧,邊等待時間的逝去。
眼見即將中午,深怕山區下午會變天,我們離終點站還是遙遙無期。經過一番趕路後,終於順利穿過了思源埡口及其他充滿詩意的地方,來到這段路上的最後一個加油站。「只剩下最後四十公里的路程了。」看著腳底下甫穿越的溪流和峽谷,再抬頭看看藍天與針葉林,此刻的情緒有如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大學科系那般的興奮。隨著油門越來越無法催動,我們知道離極高點就更近一步,高海拔的氧氣如此稀薄,機車難免也會有點高山症吧!
抵達寫著「武嶺」的牌子後,眼前盡是被夕陽染成金黃色的雲海,心中不禁驚呼:「好像成群的羊啊!」看到如此盛景,頓時間背部的痠疼煙消雲散,眼前的風景一直陪伴我們到入夜。
那是人生中第一次看見如此眾多繁多的星空。
「你們用手機拍喔?」一旁的大叔驚奇道。
「對啊,手機的拍照功能已經很厲害了!」
下午的雲海與當前的星空,雖令人感到亢奮。然而,興奮的情緒褪去之後,我們才發現原來今個夏夜是如此冰冷。
「你睡得著嗎?」
「不行,腳好冷⋯⋯」
陣陣的寒風無情地得穿透了單薄的帳篷,背包裡面已經沒有多餘的糧食,這時我們發現可能遇到了失溫的危機。我們不斷催生意志力,用力地得撐開眼皮、蹣跚地得走出帳篷,頂著刺骨的強風,在黑暗中尋找可以獲得救援的一切辦法。此時的星空,完全顯得黯淡無光。
我們手上只有手電筒那微弱的光,胡亂地朝四周照著,卻一直找不到其他紮營的人們,心裡往下就是一沉,難道今夜這裡只有我們嗎?頭部的疼痛感令眼部也開始灼熱起來,腳下的步伐愈來愈沉重,幾乎體會到什麼是「命在旦夕」、「與死神搏鬥」的滋味。最終,我們勉強在武嶺牌的一側靠著、彷彿那塊冰寒的牌子可以抵擋住這強風似的,意識也漸漸消沉下去。
絕望之際,黑夜裡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對方似乎是發現了我們,加快了腳下的速度。
「你們還好嗎?」原來是晚上在我們旁邊一起拍照的大叔!他遞給我們些許暖暖包與熱茶、並領我們隨他的方向走去。
「我剛看到兩個人影在這裡坐下,就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原來是你們。」大叔一邊遞給我們乾糧與熱茶,一邊解說著各種求生知識,例如帳篷的選擇、衣服的穿搭、甚至果腹的器具⋯⋯等等。
「要拍到這些美麗的照片,還是要小心天氣變化,不然是很容易致命的!」大叔以前輩之姿提點我們。回想起初次登上武嶺亭看見那雲海與星空的震撼,山的壯闊與美麗回應了我們出發前的期待,卻也揭開了神秘的面紗,顯露出他危險的一面。
「面對山,要抱以敬畏的心。」心底突然冒出這樣的聲音。所有曾經閱覽過關於山的電影與書籍都如此告誡著,今天親身經歷後,才明白大自然的力量與人類的渺小。從蘭陽平原進入山區的時候,我與合歡山相距百里,只有想像山的美麗、卻無任何「危險」的概念在其中;直到深入山區後,那美麗甚至比我們想像的還要驚人,但同時危險也是時時相伴著。為了有所收穫,都必須付出代價,不過我想,不必是以付出生命的方式,而是可以以做足事前準備的方式吧。
休息了一會兒,逐漸恢復體力之後,我們三人起身收拾,便慢慢往主峰頂前進,橘紅色的日出漸漸從深藍的地平線升起,昨晚的狂風已經散去,雖然相比雲海與星空,這個日出顯得陽春了些,卻讓我們的心頭充滿了朝氣與暖意。
「熬過苦難之後的風景果然更有味道啊!」大叔笑了,我則默默在心裡謹記這次的教訓,並且盤算著:
「下次我可要帶足裝備,再來挑戰一次!」
曾令懷 / 樂寫第五屆圓夢寫手